第二天，曹新下了請帖，請城裏的幾大商戶都過府相聚。原因是……納妾。

曹新還真是娶了個小老婆，就在最近，前池鎮嵇老爺家的遠方親戚。曹新早有回京師之意，嵇老爺在朝中也是位高權重，除了傍著丞相他叔的這顆大樹，曹新心眼也很泛活兒，多給自己找靠山，這聯姻之術就用得倍熟，借嵇老爺家在本縣的優勢，他本想在嵇家直系女子中找一個做妾，怎奈嵇家就一個大小姐，雖然年歲不小，據說還非常漂亮，但是很有性格，嵇老爺子愛如珍寶，但卻做不了她的主，曹新遣了媒人過去，但被姑娘幹脆地回絕了。只得退而求其次，尋了個稍稍偏遠些的親族姑娘做了妾。

在饑荒籠罩的這個季節，能吃到佳肴美酒，還是很有吸引力的。這也說明，曹新這家夥，屁股也很不幹凈，都是到了這般光景，依然可以燈紅酒綠，醉生夢死。城外就是嗷嗷求食在生死線上掙紮的饑民，衙內依然歌舞升平，絲毫看不出災荒的跡象。

被請的人都是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，縣丞、縣尉、督學、還有幾大商賈，當然，大糧商趙家、李家、範家都在列，連我們薛家的綢莊榮伯也請到了，滿滿坐了兩大桌。

登門道喜，推杯換盞，正在大夥兒熱鬧之時，曹新清了清嗓子，大夥兒靜了下來。

曹新向大家拱拱手，說道“今日是曹某大喜之日，承蒙各位厚愛蒞臨共賀，曹某心存感激。自到本縣赴任以來，已是近四年，感謝各位一直以來的支持，來來，我先敬大家一杯酒。”說完一飲而盡，大夥兒也哄然道賀，同飲而盡。

曹新接著說，“最近天道不佳，久旱無雨，餓殍遍地，饑民流離失所。然則我皇有好生之德，曹某有守土之職，這些日子以來一直為災民奔走呼號。開粥廠、設懸壺館，都是曹某基於愛民之心，也是曹某想多為朝廷分憂。看著饑民們病餓難忍，曹某也是痛在心裏，感同身受啊。”說著，眼裏淚花連連。

“靠”，我心想，“這他媽的不拿奧斯卡太可惜了，曹新這家夥完全可以去京師演戲去，就他那白臉的樣，說不紅還真是天理難容。”

曹新擡手拭了拭淚，略有哽咽地說，“身為父母官，救民於水火是天職，救不了民就是有愧於養我護我的鄉親父老，就是有愧於朝廷對我的厚愛。但是，現在就有一樁難事，要陷曹某與百姓於生死危機之中啊。”

底下這時候不失時機地有人接了一句，“大人，有何難事盡管說，我們一定有人出人，有力出力。”

這時候，曹新一轉臉，看看我說，“具體的事情還是讓薛縣尉來說吧。”

我心裏暗罵，這個小狐貍，說好的由你來說，關鍵時候又把我頂在風頭浪尖，生怕別人不知道這主意是我出的嗎？

我笑著站起來，向一圈團團拱了拱手，“薛某長話短說，常言道：疾風知勁草日久見人心，城外施粥的粥廠已經沒什麽存糧了，不能眼看這麽多人餓死，本縣想向大家借點糧食，時間也不需要多久，很快朝廷的賑災糧就到了，到時候按兩成利結算，借一斤，還一斤三兩（十六兩制）。有曹縣令和我聯手作保。”

一下子場面一片寂靜，這些人沒想到會來這一手。關鍵時刻，我的托出場了，榮伯顫巍巍地站起來，聲音不大，但是卻非常堅定，“薛氏綢緞莊願捐出所有糧食二百石，不要利息。”

曹新這時候發話了，“薛老伯一片赤心，本縣代全體饑民謝過了。不過，你們不是做糧商的，是不是留一些糧食自己備用。”

榮伯向曹新深鞠一躬，說道“小店與全縣子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，留得這麽多糧食在手，不如救濟更多的饑民。人都沒了，要這麽多糧食又有何用。”

曹新感動得也直擊掌，“真真是我們縣的好子民啊！來來來，馬上備上筆墨，曹某這就寫下字據。”

這時，我朝門外努努嘴，門口閃出一幫頂盔摜甲全副武裝的兵丁來，上來兩個從外面把門掩上，然後持刀守住。嗯，我就是要演出一個鴻門宴。

房裏的幾大商人臉色蒼白，他們沒料到我會來這一手，沒想到曹新也和我“沆瀣一氣”。

其他幾家商人勉勉強強開口，借出了一點糧食，這都不是重點。所有的註意力，都放在那三家大糧商上。

範家最先撐不住，借口尿遁作勢要走。我更絕，直接讓人把夜壺拿來，堂而皇之地擺在酒席旁邊，我走過去，手按住腰刀的刀把，站得非常之近，臉幾乎是貼在範老板臉上，一字一頓地說，“借了糧，打了借條，隨時可以走人，現在手續沒辦好，就只能委屈你了。”範老板臉上一陣白一陣紅。

趙家沈不住氣了，嚷嚷起來，“薛大人，你哪裏是借糧，分明是強搶。”

“喔？”我回過身，定定地看著他，“大災之際，有人在私下聯手，哄擡糧價，漲了十倍、五十倍都不止，借壟斷之勢，攜性命之危，逼得百姓花百倍價錢買丁點兒口糧，這是不是明搶？”

趙掌櫃還要嘴硬，“願買願賣，都是雙方自願，哪裏來的強迫。我不想借，你非要借，這不是強人所難嗎？”

李掌櫃這時候膽子也大起來了，在一旁附和，“就是就是，還派了兵丁來，鎖門威脅，你把曹大人置於何處，把朝廷律令放在哪裏？”

姓趙的得了外援，氣也壯了一些，敢指著我說話了，“告訴你薛誠，別看你是縣尉，你若是敢胡作非為，劉刺史那裏我也會告上一狀，京師我也有辦法說上話。”

曹新聽到此處，皺起了眉頭。

我依然是笑吟吟的樣子，“哇，好害怕啊，趙掌櫃說的我真是膽戰心驚啊。我一個小小的縣尉，只是緝拿盜匪，哪裏敢強搶糧食啊。你看我手下這兵也不多，事也不少，聽說又有流匪出沒，趕明兒個我就帶領全部兵馬去剿匪去，省得有人說我玩忽職守。至於粥廠麽……”

我故意拖長了腔，向曹新訴訴苦，“趙掌櫃的這麽一說我也是顧不上了，這兩萬饑民呢，我就告訴他們，”我用手一指姓趙的，“趙掌櫃的宅心仁厚，通情達理，買賣公平，讓他們都到你這裏來買糧。”

我特意把買字咬得特別重。“趙掌櫃，您可要把糧食留足留夠了，這一兩萬人萬一一擁而入，你這買賣可是要火紅得不得了啊。”

“你！！！你！！！……”趙掌櫃氣得滿臉通紅，手直直地指著我。

“我怎麽了？我就是告訴災民你那裏有糧食，說錯了嗎？”

一直在旁邊看著的範老板終於受不了了，聲音顫抖得說，“我，我，我借糧……”

我立馬回轉身向他深鞠一躬，“薛某代萬千饑民謝範老板。”

李掌櫃也猶猶豫豫地開了口，“我借五百石。”

“哦，好大手筆，”我笑笑說，“都言李掌櫃糧食生意做得大，去年往匈奴運糧都是一百車一百車的拉，如今怎麽這麽能吃，把糧食吃得只剩五百石了。這人都有好奇心，我看這城外饑民對你家糧食又多少肯定也非常感興趣，說不定明天就跑到你們宅院去打聽打聽。哦，也許你們家太大，糧食放哪裏都不知道了，沒關系，我們有的是人，人多，東西藏哪，哦不，東西放哪裏都能找到。”

李掌櫃嚇壞了，如果這幫饑民湧過來，慢說是糧食，各種金銀財寶都保不住。於是連忙改口，“哎呀，我這記性不好，把五千記成了五百。我借五千石。”

我有點不耐煩地對李掌櫃說，“我有好脾氣，可是饑民餓了這麽久，就沒啥好脾氣了。這人一多啊，說不定人擠人都能丟了性命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，這被逼到絕路上什麽事都可能發生啊。”

“一萬五！”李掌櫃幾乎是帶著哭腔在喊，“我就這些了，再也沒有了。”

“好，趙掌櫃，你想起你家還有多少糧食了嗎？”我依舊笑瞇瞇地看著趙掌櫃。

他早已沒有了剛才的氣勢，臉色蒼白，渾身汗透，癱坐在椅子上，前胸的衣服濕透了，緊緊貼著皮膚。他艱難地張了張嘴。

“說啥，我沒聽清。”我彎腰湊過去，大聲地說。

姓趙的可能真的是靈魂都在顫抖了，聲音依舊很小，不過我還是聽到了。

我直起身，大聲地說，“記下，趙掌櫃借糧兩萬石！！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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